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春来蛙鸣自当先-《酒剑四方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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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想来是因我早先乃武官出身,即使私交尚可,亦不愿过多透露,究竟是瞧不起我这等只晓得舞刀弄剑的武夫,还是另有忌惮而刻意隐瞒,至今仍觉云里雾里。”

    “哦?即便同僚亦不愿交底?”

    崔顺摇头,双手握住茶盏,像是双手受寒,凭滚烫茶汤取暖,“文武之争向来如此,何况虽是有些交情,可总有些事没法得知全貌,既是托荀公子的福,能替圣人分忧,当然明面上要交情更深些,瞧着才合乎情理。”

    似是对崔顺这番作答还算满意,对面之人坐姿稍稍缓和了些,将肩背靠到座椅处,随口问道,“看来崔大人还是割舍不下所谓文武门户不同,毕竟是终日身在御书房内协力做事,倘如今日不曾有此问话,倒真还以为崔大人愿抛门户之见,乐意与荀公子同进退。不过还是乐于一听,在崔大人看来,荀元拓究竟是如何的脾气秉性。”

    纵然是来人这番话说得很是随意,迟迟不愿饮茶的崔顺,依然是思索片刻,相较于方才,更显几分犹豫。

    身为同僚,又同在御书房中劳心费神,总有点患难与共的滋味,连崔顺都需斟酌再斟酌,半晌过后才抬起头,颇为小心翼翼作答,“只谈才气诗书,荀公子身在上齐朝堂,怕是不见得逊色旁人半点,何况年少青云,最是适宜做这般大刀阔斧的难事,待人接物也于这两载间突飞猛进,连我都再无什么好指点的。何况终日伴随圣人身侧,工于心计乃是必然,德行本来亦是极好,不过非要说得确凿详实些,并非有意嚼舌根,仍有些不尽人意处。”

    “皇城里头除去荀府周遭邻里,大概也就属我崔顺最是熟悉荀府,想来大人消息灵通,理应晓得其新迁府邸时,添了两位侍女,只晓得唤小荼小醉,姿色仪态上乘,荀公子年少血气壮得紧,似乎除却笔墨诗赋外,对那等云雨入巷的欢喜事情有独钟,甚至有些过于浸淫心思。”

    “再者说来,荀公子初到皇城,便携来几位门客,而至于这几位门客的来头,着实不知,虽是身在皇城根脚下,大抵也不会行那等叵测祸事,但既身居高位,豢养门客一事,说来并不算合矩。听说前阵子还曾差人出外做些生意,看来这富贵二字,终究是上心得紧,不过此乃是一家之言,究竟是否意有所图,还未尽知。”

    对坐之人轻轻欠身,使得崔顺恰好能借由偏堂外的依稀灯火,窥见这位五短身材的来人身着红衣,又披外袍御寒,而红衣之上绣的乃是一尊羊头狼蹄,身兼五彩的瑞兽,瞬息间收回目光,重新将双眼落在茶盏处。

    上齐官衣,本应最常绣飞禽瑞兽,而自如今的这位上齐天子大兴文道过后,不论朝堂文武,皆行素雅之风,原本团锦簇拥绣工精巧官衣,大都变为单色,且剔除原本应当绣于其间的鱼鹤瑞兽,大多仅留一株青莲或是玉竹,如此便蔚然成风,官衣竞相着素。

    但并非是人人皆着素衣,起码皇宫其中的中官,依旧沿袭旧朝风貌,且凭位阶高低,于红衣处绣满良禽瑞兽。

    “难得有崔大人这般明事理的官员,以往咱出宫时,往往旁人皆生怯畏,如避虎蛇,尽管当下上齐国泰民安,圣人性情亦是宽仁得紧,从未听闻大兴雷霆手段,可依然不讨喜,崔大人应答如流,更是言辞亲近,果真是见过世面的武官,比文臣可好打交道太多。”

    这位红衣前绣麒麟的宫中人掩口一笑,随即将身子坐正,但语气却更为平缓,“此番前来,本意是为知会一声,听闻有消息传来,黄从郡内有修行人出手,动用剑气游走全郡一周,险些生出事端来,圣人疑惑,咱不告而来,为得便是告知崔大人此事,待到文武易法此事眉目初成,劳烦琢磨琢磨,黄从郡此事何解。”

    黄从郡距上齐边关不远,作为曾身在边军中的武官,倘若是说崔顺消息不甚灵通,未免有些唬弄人,连昔日旧友子侄都乐意照应,甚至触犯皇城里头忌讳,请入家中做家丁取俸禄,如若崔顺言称对此事连一知半解都无,自然不会有人信。

    “自是听人说起过,但恐怕并非是上齐宗门中走出来的人物,山上山下此时本就因大元战事,再生间隙,此时肆无忌惮兴风作浪,八成不是上齐当中的神仙宗门所为,但不知是谁人招惹了这般境界的修行人,才要冒修行界忌讳做这般出格举动。”

    崔顺少有提及山上人的时候,一来是皇城其中本就少有官员敢于议论,二来即使到崔顺这等官位,对于所谓世家,所谓修行人种种,依然只能算一知半解,久居朝堂,而山上山下泾渭分明,触及不得多少隐秘,提及山上事,少之又少。

    “不愧是当年身在边军中,边关消息,倒是得知的极快,”胸前绣麒麟的来人双手撑案,作势起身,还不忘饮下最后一口茶汤,“提点崔大人一句,圣人从来不甚担忧所谓一家独大,就像是山上之人,不论名头多响,但凡是未曾涉足朝堂的,都不会招引过多目光。同样身在朝堂其中,却并未使子孙开枝散叶,足迹声势遍布文坛商贾道的,亦不会过多提防,人间的道有万条,一道夺魁,在圣人眼中远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可要是存了不该存的心思,一手拿住几条命脉,争夺几处要地关隘,雷霆手段,必然不远。”

    见来人起身,崔顺同样起身,恭候此人先行走出偏堂,就在两人肩头交错的一瞬,向来眼力极好的崔顺瞥了眼这人背后,却见中官红衣背后并不曾照胸前一般,绣上一条角鬃齐整的麒麟,而是一头青鳞大龙,只是这条龙仅有四指。

    凡着蟒者,称贵不可言,圣人亲赐。

    麒麟极贵,青蟒更贵,只具其一,身在皇宫之中的中官,也不过五指之数,而今日趁雪夜入崔府者,前麟后蟒。

    崔顺如遭雷击,回神时连忙吩咐家丁去往正堂找些物件相赠,却是被五短身材的大中官拦住,意味深长摇了摇头,随即似是想起了点什么,极为随意问道,“虽是替人传话,不好随意询问些本分以内的事,我倒是很好奇,荀公子尚未婚配,文曲公虽说是同荀公子这脉交情甚差,就没提点一番?总要先在皇城安家,方可说是后顾无忧嘛。”

    “崔大人留步,记得将茶汤趁热喝了。”

    直到此人离去,崔顺耳中始终时常传来的腰刀斩风声,才悄无声息间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大雾覆压而来,刹那消失得无踪迹。

    既没有赶着去见夫人,也没向家丁交代只言片语的崔顺,孤身走回偏堂,先是单手抓住茶盏,随后发觉不妥,又用双手捧住,饶是这般,历来在军中心性坚固,被同袍戏称为拿刀最稳的崔顺,此时分明双手把持茶盏,抖得竟如筛糠,这便是为何方才迟迟不饮茶的道理。

    偌大皇城,世人皆晓得当今天子,宽厚仁和,几乎是闻所未闻,动怒时极少,朝堂里百官都少有见识过其雷霆手段者,偏偏今日,在边关地如何说来都身经大小数十战剿寇诛贼的崔顺,觉得方才赤脚走了一回刀尖,但凡有半点差池,恐有伤性命。

    倘如是崔顺一问三不知,凭近来与荀公子往来甚繁,自然要遭人识破,而有些事说得过于详实,无疑就坐实两人有勾连结党之嫌,因此不论是大中官问起荀元拓师从何人,还是问起崔顺对其看法,皆要死死拿捏住分寸,更不能忘却要添油加醋,说上些同朝为官,力求贬旁人抬自个儿,不轻不重地损上两句,才更为合乎情理。

    需得滴水不漏,既不一味流露出文武不合的气机,又要将话讲得圆滑些,见不得旁人心安理得站在自己头顶上,又出于同僚,终日御书房中秉烛相见,削去三分损人力道,竭力扮成好心眼,譬如提及荀公子年少喜好美人一项上,无论怎么看来,都像是位过来人惋惜后辈不知节制,方可勉强算是过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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