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九十六章 竹篮打水捞明月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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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韦谅环顾四周,满眼的翠绿修竹,似真似假玩笑道:“贤人君子读书人,都喜好这青竹,我倒想斩去恶竹千万竿。”

    姜氏嫡女打趣道:“韦先生,你若是在这儿砍竹子,将我们那位想要找你切磋学问的老祖宗晾在一边,不好吧?”

    韦谅笑道:“我坐在那儿,太抢风头,有违臣子本分。”

    她正要刺他两句。

    韦谅笑眯眯道:“小生姜啊,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的,时间过得真快,眨眼功夫,襁褓里的黑丫头,就大姑娘嫁人了。”

    她怒目相向,掏出一块自小就喜欢吃的生姜,狠狠啃了一口。

    韦谅爽朗大笑。

    姜韫佩服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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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京郊狮子园最近离开了许多人,作祟妖物一除,外乡人走了,自家人也离开。

    被困在娘家很久的大女儿柳清雅,火急火燎带着夫君率先离开,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她那夫君这次,算是给结结实实吓惨了。

    之后是那两位柳氏家塾先生,结伴离去。

    然后是二子柳清山和女冠柳伯奇,两人准备骑马远游,一路北上,先去观湖书院看看。

    紧接着是柳敬亭的小女儿柳清青,与婢女赵芽一起前往某座仙家门派,兄长柳清风向朝廷告假,亲自护送着这个妹妹。那座山上府邸,距离青鸾国京城不算近,六百余里,柳老侍郎在任时,跟那个门派的话事人关系不错,所以除了一份厚重拜师礼,还写了一封信让柳清风带着,大致内容,无非是即便柳清青资质不佳,并非修道之才,也恳请收取他的女儿,当个记名弟子,在山上挂名修行几年。

    事实上,哪怕柳敬亭不是礼部侍郎了,只要他还在世,那么女儿柳清青进入青鸾国任意一座仙门,都不难,甚至完全不需要这封信。

    一路上,两辆马车缓缓而行,柳清青笑容渐多,婢女赵芽自然也跟着高兴。

    柳清风多是坐在车厢内翻书,到了沿途驿站下车,便打点关系,待人接物,不止是世家子的礼数周到那么简单,地方芝麻官和胥吏,无论清流浊流,即便官品极低,可哪个不油滑,没眼力?柳清风这位一县父母官,是假客气真清高,还是真对他们以礼相待,一眼看穿,所以柳清风根本不像是青鸾国士林领袖柳敬亭的长子,人人印象不错,成为各地驿站不约而同的一桩趣谈。

    柳清青本就是女眷,年纪又不大,所以看不出兄长柳清风的种种细节,心思细腻的赵芽却叹为观止,总觉得狮子园内的大少爷,跟走出狮子园的柳县令,完全是两个人。

    到了那座峰峦叠翠的仙家府邸,柳清青的访仙拜师,一帆风顺。

    柳清风安顿好柳清青后,却没有立即下山,被人领着去了一座崖畔观景高楼,登楼后,看到了一位凭栏赏景的青衫老儒士,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。

    柳清风心中叹息,收敛了复杂情绪,作揖行礼,“柳清风拜见崔国师。”

    大骊国师崔瀺。

    竟是亲自来到了青鸾国。

    崔瀺笑着伸手虚抬,示意柳清风不用如此客气,然后指了指身边人,“李宝箴,龙泉郡人氏,如今是大骊绿波亭在宝瓶洲东南的全权掌舵之人,以后你们会经常打交道。”

    那位俊逸青年对柳清风作揖道:“见过柳先生。”

    柳清风只得还礼。

    李宝箴以一口醇正的青鸾国官话说道:“柳先生,此行南下青鸾国,让我大开眼界,妙人太多,单说那位白云观道人,微末道行,就胆敢行合道之举,窃取天机,还真给他越过了那道元婴地仙都极难跨过的天堑。只是太过惹眼,是福是祸,估计得看云林姜氏的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柳清风笑了,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下马威?

    真是年轻气盛,锋芒毕露。

    李宝箴静待下文,见柳清风软绵绵不开腔,便也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崔瀺看了眼柳清风,微笑道:“柳清风,以后青鸾、庆山、云霄三国,大事,不用你们二人劳心,至于小事,你多教教李宝箴。”

    柳清风点点头。

    李宝箴神色自若,面带微笑,一揖到底,“有劳柳先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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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座陈平安曾经题字在墙壁上的河伯祠庙。

    最近来了一伙出手阔绰的大香客,而且就住在祠庙里边。

    两人一黄牛。

    让庙祝香火钱收得战战兢兢。

    眉心有痣的白衣翩翩少年,喜欢游览碑廊。

    正是不知为何仍滞留青鸾国的崔东山。

    这天晚上,圆月当空,崔东山跟河伯祠庙要了一只竹篮,去打了一篮子河水回来,滴水不漏,已经很神奇,更玄妙之处,在于竹篮里边河水倒映的圆月,随着篮中水一起摇摇晃晃,哪怕走入了廊道阴影中,水中月依旧光亮可爱。

    崔东山走到一处廊道,坐在栏杆上,将竹篮放在一旁,抬头望月。

    唯有竹篮水和水中月,与他作伴。

    崔东山思绪飘远。

    佛祖愁那众生苦,至圣先师担心儒家学问,到最后成为只是那些不饿肚子之人的学问。

    道祖呢。

    据说在观看那个一。

    可能被困井底的王朱是一,杨家药铺那个老人也是一。

    或者有可能在道法高到没边的道祖眼中,谁都是那个一?

    崔东山揉了揉脸颊,从袖中咫尺物,取出两只普通枣木材质的卷轴,将两幅小花卷摊开,悬停在他身前。

    一幅画卷。

    有位衣衫老旧的老秀才,端坐在一条长凳中央,弱冠之龄的崔瀺,坐在一侧,少年左右和少年齐静春,坐在另外一侧。

    一条长凳坐了四个人,略显拥挤。

    有个脑袋闯入本该独属于师徒四人的画卷之中,歪着脑袋,笑容灿烂,还伸出两个手指。

    另外一处,有个蹲着的壮硕身形,在角落,背对着所有人。

    第二幅。

    那个在第一幅画卷中探头探脑的家伙,光明正大站在画卷中央,摊开双臂,少年左右和齐静春双手抱住那个男人的胳膊,屈膝收腿,悬挂空中,两个少年咧嘴大笑。

    年轻书生崔瀺,站在那人身后,笑得含蓄些,只是也笑得很真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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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崔东山就想着什么时候,他,陈平安,那个黑炭小丫头,也留下这么一幅画卷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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